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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以前我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K: g- t+ n4 | G8 L- L4 W8 A' e. e 小的时候,我就是一个不讨大人欢喜的孩子,话少且不会撒娇。经常会听到大人这样说,这小子木讷,呆呆笨笨的。那时候小,对许多东西的理解只是停留在一个层面,听到的,看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无力反驳。所以许多年以后,我依然不太会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朋友圈子亦不丰富,生活始终简单透明,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孑然行走,不需要安慰,慢慢变得冷漠坚强。
6 M$ X% I- {5 l8 r) ]& V& b" f 记事的时候,家里就没有安生过一天,父亲的个赌徒,挥金如土,把家里不错的光景在短短几年里挥霍殆尽。余下的日子,家里硝烟靡靡,砸东西,打骂,哭泣,歇斯底的吼叫,成了我童年最悲惨的交响乐,我一直以为我与玩伴不同,骨子里有着可悲的因素,我常常看着他们厮打,然后父亲愤恨的摔门而去,母亲在被窝里哭泣,这是童年最常看到的画面。我不知道怎样安慰母亲,也无力改变什么。
j6 |( ~# x# R" j" \: J 终于在我十三岁那年,在一场极其盛大的厮打吵闹之后,母亲面无表情的收拾行李,十三岁的我已经能读懂许多与年龄不符的事情,隐隐约约感觉,母亲是真的要走了。我觉得我应该哀求母亲不要离开,却无法找到一种自认为合适的表达方式,这么多年我一直是冷眼看着他们打打闹闹,这一次我也只能冷眼看着。十三岁的那年秋天,我的生活蒙上了破碎的阴影。( f1 P/ ^ P( s: v% j
法院最终把我判给了父亲,我一直觉得把我判给谁不重要,在我自私的印象里,我还觉得有些许的庆幸,至少不用天天看着他们阴着脸吵闹,不用再在恐惧中战战兢兢的生活,虽然生活是残缺的。从小就没能感受到点点亲情,所以......如今我也不会奢求拥有。2 t7 z9 s8 }9 v' k0 T2 J! j' M2 X* b
父亲的赌性丝毫没变,甚至更有过之,彻夜不归,我不知道该怎样规劝与他。虽然在一起吃饭,一起生活,可我觉得离心却越来越远。甚至很长时间都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他开始带一些女人回家,那些女人说话不三不四,阴阳怪气,我时常会冷眼盯着他们看,然后那些女人就会嗲声嗲气的说,嗳,你看着小屁孩,这么小就会盯着别人看,长大了还了得。他就会在一旁软声细语的跟那女人说笑。这时候的我通常会在手心拳头里拽出一把汗来。
2 r/ ?) R2 L( G 母亲改嫁了,那个男人是个中学教师,文质彬彬,对人和蔼,我去过他们家一次, 是母亲托人叫我过去的。这么多年没见面,早已疏离,一起闷闷的吃了顿饭,并无话说,我也不知道怎样与人相处,这是从小就没有学好的本领。倒是母亲,饭后絮叨了好久,看的出来他过的比以前幸福。临别,母亲塞给我一些钱,他哭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无法弥补对我欠缺的感情,让我拿着这些钱买套好点的衣服或是吃顿比平时丰盛的饭菜,母亲的心酸的表达让我无力拒绝。回家的路上,我把那一千块钱撕成了碎片丢在风中,心里冰冷的坚硬与拒绝。那一年我十八岁,不想再依附习惯于任何人,包括父母。像是告别童年的一场灿烂的祭奠。从那天起,我一直执拗的强调自己是一个个体。) c7 _4 o7 S5 U9 t+ \# `( q$ x
父亲照样带形形色色的女人回家,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或许他从没在乎过,或许他活的只是他自己一个人,对于我,也可能只是他的累赘,是一个不好意思甩掉的包袱。也许我们之间只能剩下不好意思了。我一直觉得父亲要是能像对其他女人那样对母亲好或是母亲也能找到一种不伤和气而让他改变的方式那该有多好,这个家就不会变成这样,我就不会变的只能用残缺的思维去考虑和看待一切事物。而一切也就只能是想想。考虑了许久,我再也不想彼此成为对方的压力,我决定跟他摊牌。
2 w3 g8 {$ j) F 我用最难听的话语骂走了那个女人,父亲一直阴着脸,我相信他看得出我的愤怒。这么多年我一直做的很乖,积郁许久的爆发让他无所适从,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蹙眉抽烟。我用最不屑的眼神看着他,说,我要走。
; {! w1 l8 r( d9 k 半晌无语,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说,为什么要走,去哪里。1 p6 U) Q' _( D. m, I
父亲的语调还是平静如常,不带一丝感情,我也早习惯了彼此的冷漠,只是隐隐约约还是觉得有点委屈有点疼,这个男人居然只是如此漠视,哪怕他能站起来抽我一巴掌,至少也会让我觉得他还在乎这个儿子,听到我要走而激动愤怒的难以自持,然而这么多年疏离的感情,让他连挽留都做不到。7 A; B: d A) ?: ?3 v
十八年来第一次爆发,让我连眼神跟语调都充满不屑,我开始吼,我去哪里,这么多年你都没能在乎我,现在却问我去哪里,这算是临别赠言吗,这么多年你除了给我吃的穿的,你都没有问过我过的开心吗,我就像一个能吃会动的木偶,你们都没有在乎过我的心里想什么,渴望什么。你们做父母的无所谓,可我有所谓,高二的时候老师要我们写篇作文,题目就叫我的父母,我对着题目哭了一夜,你知道吗,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写下去,我实在不想欺骗自己写出母恩如山,父爱伟大的句子,因为从我记事起,这些东西我就从没有得到过,如果我死了,你们照样无动于衷,也许你根本就想我早点死了算了。
* B. T' q5 a: \6 R" }- N 我歇斯底的怒吼着,用最本能的反应质问对我的不公。
# T1 ^4 q$ @1 q# C$ a 这么多年没能照顾好你,我有罪,我以为给你吃好穿好就行,从没有顾及你都想法,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还有未完成学业,现在是高三,你不能放弃你自己。# H( d" e# T6 ?+ X0 W3 c H5 \
这是第一次听到父亲的道歉,多年的默然相对,让彼此的沟通都变得简单直白,生涩不已。一句没有顾及就掩盖了十八年。- O1 V7 T2 [! K7 e( X* u, a
我含着泪冷笑道,你也是大学毕业生,曾经也有过辉煌,有着一份让人眼红的生意,可你这么多年又干了什么,你的生活低俗淫靡,婚姻对你们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那为什么当初还要生下我。你赌博害的我变成一个有父母的孤儿。你说的对,我是还有未完成的学业,但我不想完成它了,我怕我大学毕业以后跟你一样,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 A, n" o" W% h3 c$ r2 b 我的直白讽刺让他恼羞成怒,红着的脸上有青筋凸显出来,我他妈的十八年白养了你。而后摔门而去,我心里有胜利者的喜悦。这么多年第一次释放自己的恨,年轻气盛,亦未觉得有什么过分。
' R1 \/ n/ v/ v. c' }. ~1 f: n 我还是走了,第一次一个人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我要生活下去就要找份活干,然而自己没有一点谋生的本领,也没有什么经验,好的工厂人家是不要的,最后去了一家水泥厂搬水泥装车,是最累最脏的活。管吃管住,当时对我来说已经挺好。
7 Q- T+ c; z5 v5 e+ I5 i 一段时间后,我终于慢慢开心起来,尽管手上会磨起黄豆大的血泡,每天脏兮兮的像个乞丐,但我确实快乐了起来,我跟工地上的民工称兄道弟,一起喝廉价买来的散装酒。睡大通铺,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鼾声。这是我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生活,虽然累,却不用再面对冰冷冷的家,不用每天过的小心翼翼。我觉得很充实。
) K- N' y) V' O; U; L) ?6 |) I9 v* B 三个月后,我感觉眼睛老是流泪,每天都红红的,有异物感,刺痛甚至烧灼感,我知道是灰尘的关系。起初没太在意,可是慢慢的我的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后来越来越严重,我开始害怕。工头带我去医院检查,结果是长期的眼睛不洁造成眼角膜瘀伤,医生说我可能很快会失明,我当时觉得天就塌了,欲哭无泪。
& j7 U0 w8 g* T v4 i3 V 三个月的工资很快就扔进了医院,工头也在没来过,我的视力越来越模糊,医生说要尽快做眼角膜移植才可以,不然我很快就会失明。医院要我联系家人,我却执拗的什么都没做。因为我说过我不想再做他们的累赘。骨子里是倔强的。
: P# K2 L- U. u2 y3 t: J9 | 医院最终还是在住院登记上联系到了父亲,父亲又联系了母亲,匆匆赶来。
4 t7 C I8 }! m; t% }! y 父亲在我的病床前声声的说他没用,他没有照顾好我,说不因该让我任性,说了很多让我充满温情的话。母亲则在一旁掉眼泪,我虽然身有痛患,心里却想笑,多年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在乎我,我只是想要这种亲情充溢的日子,可是那么多年我一直未曾得到。
% j) p" a+ B) {9 O6 \" ^ 我觉得很满足,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开心的哭了。父亲说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治好我,哪怕倾家荡产,病床上的我咧开嘴笑着哭的一塌糊涂。这么多年我心走的太远,一直用冷眼和漠视打量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从未试图接近,亦从未试着接纳谁,敌视让我浑身长满了硬刺,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孑然而行,对待所有都是放弃,包括亲情。& Y$ F I' M* P4 C' N$ y
父亲来后,所有的事情他一手打理,母亲则陪着我说一些过去的事情,始终没有提及他的新家庭,我知道母亲在刻意躲避话题,不想刺激我。多年的情感隔离,让我们的交谈很不顺畅,常常会无话可说,但我看到出来,母亲努力想弥补这种隔阂,可是多年的情感缺失让我养成敏感尖锐的心性,就如我十八岁的时候撕掉的那一千块钱,再也拼不出它的价值,躺在病床上,我对父母,不拒绝,亦不接纳。
0 X7 I- g E' h/ g. |- \ 我的手术日期订了下来,父母说让我不用担心,只是换眼角膜,手术不会有太大风险,很快我就可以重见光明。我其实无所谓害怕,如果可以一直让他们陪在身边,让我觉得他们终究是在乎我的,我会宁愿在病床上一直躺下去,就像一场华丽盛大的美梦,曾经努力想却得不到,如今得到了,就不想让他醒过来,我怕醒来后又是失去。! M/ n! M3 W+ p" P! e2 V
手术很成功,从手术室出来眼上缠着厚厚的白纱,意识模糊,听到杂乱的世界与推车的车轮转动的声音,还有护士们小声说话,却独独听不到父母的一声安慰,有心里又有恐惧滋生,我想是不是手术成功了,他们又都离开了我,各自奔赴自己的生活,一晚上都在胡思乱想着,凌晨才沉沉睡去。
# f; `! n( D. @* \6 M3 F& } 果然如我所料,此后的几天都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只有护士每天按时换药,我倔强的不肯张口跟护士询问他们的下落,我怕她们会笑话我是一个弃儿。为什么幸福是这样短暂的事情,我心中又开始愤恨,欲哭无泪。9 S$ q9 c6 Z7 J" V+ m0 W. C' g
拆线的时候,我心中很平静,如医生预料的那样,我恢复的很好,睁开眼我在病房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父母,我的心跌落到了谷底。我身上的病患除去了,可是心有开始疼了,我向医院说我要出院,随后主治医生的一番话让我愣在了原地,我保证长那么大没有听到过那样能让我震撼的话语,他说,你父母还在医院,手术前说要和你一起出院的。他们真是我见过的伟大的父母,由于医院没有合适的眼角膜,他们争执了很久,最后一人捐了一只眼角膜。他们就在你的隔壁病房,要不要去看看他们。
9 `; d! e' q$ L M# D! t 我是含着泪走进他们的病房,他们正像朋友一样在聊天,原来在对待儿子的事情上,他们会抛开一切恩怨的。他们看到我。脸上洋溢者笑,我噗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哭的一塌糊涂。原来是我这么多年自己骗自己,不肯亲近,却怕失去,是我自己走的太远,渐渐不再相信。他们还是没有抛弃我,我不在觉得自己是个弃儿。他们为了我,自己变成了半盲人,以前我执拗的不肯原谅他们,现在我不能原谅自己。* y( R7 @' _, ^+ k0 N) i$ K
母亲的现任丈夫,那个中学老师来医院看望我们,母亲说他告诉他要捐出一只自己的眼角膜给儿子的时候,这位通情达理的人没有阻拦,只是说他能理解,母亲的决定他赞成。
) P. ^" B3 q5 Y, E1 A4 h$ q* c 出院后,我继续和父亲生活,庆幸的是我们之间不在冷漠,每天都会在一起聊会天。父亲也改掉了他的很多不好的习惯,这让我很欣慰,重拾家的温暖,这是我十八岁以后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C: N( `! G& h% J$ D( G 十八岁以前我心走的好远好累,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十八岁以后,我庆幸那颗飘远的心找到了归路。) x* v6 `+ u7 D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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