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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G7 T+ i# n4 D. D8 n6 @短篇小说
8 }: B; S/ t5 g+ {7 o 斗 茶% F) h) r8 g/ H: r
胡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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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七掐着晨光挑满水缸后,顾不上歇息,拔脚就向茶园奔去。3 D3 ?& C% j( U
茶园在香茗镇的最高处,站在坡脚向上看,只看见一垄垄翠绿如同麦浪一样起伏,又像一条条绿色的道路蜿蜒至天边,站在茶园里采摘茶叶的人渺小得像茶树上结的果实,个子稍稍矮一点,或者站的那个地方有凹陷,就看不见人了。远远地,他听见一条脆生生的嗓子在唱:六月有一个倒采茶……开一个歇阴凉呀!……就知道眉眉站在哪条茶垄,屏了气赶过去。老七走得急,拨弄得茶树的枝叶发出沙啦啦的声响,人还未走近,大家就知道是他来了。
9 z9 ?& |* S2 p1 {8 @4 j嫂子打趣说,老七,你长了千里眼吧?那么远就能看见眉眉站在哪条茶垄。0 Y$ N6 \" P, H
老七不说话,低了头只管采摘茶叶。; s( R+ M0 H9 J- ?5 l7 L
眉眉也不说话,但那歌声示威似的,比先前更加清脆、婉转了。
5 v2 f0 v- `/ o6 X3 w0 B眉眉的歌声勾起了嫂子的兴致,逗他说,老七,眉眉的茶歌唱得倒是好听,可是一个人唱,终究单调了一些,你和一个怎样?
6 l1 A1 D2 ]8 J& C老七急忙摆手推辞说自己不会唱。2 Q8 {& a# R: o" t
嫂子说,装啥呢,晚上你跟着眉眉,在月亮底下的院子里,小声学唱的声音我们都听到了。嫂子说的是晚上制完茶后,全家人都入睡了,他和眉眉却毫无睡意,就坐在院坝里小声学唱茶歌。夜晚的香茗镇安静得微风掠过都簌簌作响,虽然他们的声音很轻,还是如游丝一样钻入了睡梦中人的耳……
1 }$ G) ^: P, d0 V- q眉眉扯了他一把,说怕啥,我唱,你接,开腔唱起了倒采茶。3 X( w6 n r' _( l
腊月有一个倒采茶。
+ ?; {9 {! e! B' [% M哟依哟嗬喂!老七在眉眉的催促下小声地应和。+ ^0 D* X/ b6 k: `1 h
牡丹一支,芙蓉山楂花开,柳州小姐倒采茶。
& R7 V7 E1 [2 x得一—哟年罗嗬嘿!
& g& S( u( e% Z- e9 z; }9 G背包只啥!打伞啥!% j7 m$ d1 l$ M6 |
锦绣花开,野兰花开,开一个讨茶钱呀!9 Y. r) P3 E$ @8 Z1 b; x: H8 |
……' u9 Q/ t# n- v4 S' L8 d
采茶歌以哩连箫的形式唱一年十二月,唱腔九板十三腔,听起来婉转低回,煞是好听,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5 f% x7 c8 y9 i7 ?有人夸奖道,这两娃娃,不但人长得好,嗓子也不错咧。8 {7 l8 G+ c h G% ^' B* E
是咧,像是王母娘娘派下凡的金童玉女!* H, w z- V' j1 a+ ]. T. H
不知道是唱歌累的,还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一曲倒采茶唱下来,老七和眉眉的两张脸都红朴朴的,鼻尖上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 V: ]& n6 m; u W老七请眉眉吃得茶了!有人打趣说。: a. P. [ m" B n
他来晚了一步,周家的都在催茶了。有人压低嗓子,呶嘴对着不远处的一个后生说。# w7 F- d- M$ `: p5 o' ?% E
管他!不提周家的还好,一提眉眉的脸就耷拉了下来。* g+ |* k# U6 q+ U!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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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茗镇人把求亲叫请吃茶,未出嫁的姑娘是不能随便去哪家要茶喝的。订好亲的姑娘,经过男方家数次催茶,女方家同意后,就可以操办婚事了。周家的和眉眉家都是香茗镇的制茶世家,老七来眉眉家的头一年,父亲就把眉眉许给了周家的。; |! H9 C, h _" a
茶园天高地阔,眉眉的话被周家的一丝不落听了去。1 [, h5 Y4 N. `6 K/ X% |
你吃的是哪家的茶呢?他气不过,走过来赌气问了一句。6 }# z/ s% s; g) d' R6 Q$ h
你管我呢,我又没有嫁给你!眉眉说。
- z# l9 E* C% n- S+ F; }% ?茶礼都送了这么多回,你说不嫁,哄谁呢?* g( b% W5 H+ S; r8 I
哄你咋啦?
8 j, Z D! @9 F+ Z6 g s% s周家的横不过,问眉眉到底喜欢老七啥?: F) B. w2 S! s# t; h" w5 G
他不但会制茶,茶歌也唱得好听!眉眉不屑地说,你读了几本书,得个眼镜戴起,都变成孔夫子的徒弟孔老二了,没有一点香茗镇人的味道。眉眉比划着周家的戴着眼镜的傻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r ^4 N3 b, f+ s( D. @4 D
那茶歌能当饭吃?2 N1 R! G1 x$ t9 L/ J* T
你那书能当饭吃?眉眉的笑声愈发响亮了。
) {* m. k& l1 a- q' H! N9 b有本事咱们来斗茶。周家的被眉眉的笑声惹恼了。
- b: c9 R8 @1 v- V% q4 n0 f c比就比。眉眉也不甘示弱。
. B$ i7 E. R. ^7 ?- p9 i# k好男不和女斗,我不和你比。. q* m4 x! Q/ w+ _% e' r! g
谁和你比了,让你和老七比。
- P; u6 c5 [3 }$ U吵了半天,他们才发现引起纷争的主角,傻呆呆地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2 a5 A3 P4 e' ]; |" b! p) b8 f
你和他比。眉眉把老七拽上前说。' [! v2 ]4 J6 H0 A
我还没学会呢!老七担忧地说,输了咋办?' N; A `& c0 e6 ?0 w
我也不会,咱们定个君子之约,三年后比试。周家的说。) r$ j% b( B3 |7 K
老七还是一脸担忧的站在那里不肯接腔。& U. A* o9 s. \/ ~
看见三个小人吵作一团,早有人跑下山喊来了两边的尊长。
; s" M$ U4 F' d! U( }; C一个女儿不吃两家茶。最先赶来的母亲急得直骂眉眉,再说疯话,看父亲不打折你的腿。/ @( L5 H$ T6 k) i X& V- S* W7 d) K( s
比,我来给你们当裁判。父亲是一个大家子的家长,平时总是紧绷着一张脸,一幅不苟言笑的样子。奇怪的是,此时既没有像母亲说的那样提着棍棒上去打折眉眉的的腿,平日古板严肃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全然不像平时的父亲了。
2 a- ?/ C" b! c$ a. s, |看把你能的!母亲以为父亲是气到极点说的反话,边训斥眉眉,边劝解父亲,让他不要为几个娃娃的疯话生气。% \: \% G* z2 b* p8 Y
儿女大了不由爷娘,既然他们自己愿意斗茶比试,咱们就由着他们吧。父亲摆了摆手,让母亲别再多话。" H5 _ @5 {0 Y* f. V. K+ m
父亲的出现吓得老七“噔噔噔”向后退了几步,眉眉也暗暗吐了一下舌头,但她不甘示弱,扯过老七说,父亲都同意了,你怕啥呢?
2 v0 O1 {0 p' W4 x8 M: S老七在眉眉的怂恿下答应了周家的挑战。! }4 z" R! B4 B5 g3 [' \" n# s
: N7 ^. c L1 Z- x斗茶是香茗镇人乐此不疲的好戏。这个游戏不比别的,就比茶的形、色、香、味。斗茶的方式可庄重,可随意。讲究的专门请自家的小辈上门约请。随意的站在街上喊一声,三个、两个,甚至更多的人就应声端着自家炒制的新茶聚集拢去。选择的地点也五花八门,人声嘈杂的茶馆,槐荫浓郁的院落。有时候,两个端着茶壶在街上闲逛的人遇上,点个头,互换茶壶抿一口,砸砸嘴,茶的高低也就出来了。用斗茶的方式选女婿,在香茗镇可是史无前例的事。老七本以为眉眉是赌气随口说说,更没有想到能够得到父亲的首肯,欢喜之余又有点吃惊。回家后细想,周家的虽然婚约在先,但父亲知道眉眉是个倔脾气,怕闹出难看的笑话,加上自己的父亲和他是八拜之交,他的几个亲儿子都不喜欢制茶,他担心家传秘技后继无人,强迫最小的儿子学制茶,他不是借口逃脱,就是敷衍了事,糟蹋了珍贵的嫩芽,唯有他一心一意跟着父亲学制茶,父亲心里也是喜欢他的,还说过只要他好好学,就教他做眉尖茶。眉尖茶是眉眉家的祖传秘技,听说比金子还金贵,曾经作为贡品,供奉给皇帝佬儿喝,她家由此变成了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这绝技一般不传外人的,想来父亲私心里也希望自己成为他家女婿的吧。
& P) J6 N7 y0 r- P g. y1 n& F老七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后,思绪就飘到了三年前。3 d% u0 F4 g y) u, N
三年前,老七刚刚十三岁。也正是那一年,他的家乡瘟疫肆行,双亲染上瘟疫逝去后,他怀揣着父亲托孤的书信,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来到眉眉家。他记得自己刚刚来到香茗镇,沉醉在遍地茶香里不能自拔的傻样,特别是站在父亲面前,被大院里浓郁的茶香勾引得直抽鼻头,忘记自己多日未饱餐过一顿,转动大脑袋四下张望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喊,他尴尬得急忙低头伸手捂紧肚子的窘状。他的样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特别是眉眉,笑得扑在母亲的耳边说他像个大姑娘。: A( W) W0 e4 e# A9 h
住下来后,有一段日子,眉眉不但肆无忌惮的取笑他,还挑剔他手笨眼笨心笨,动不动就呵斥他。老七在眉眉面前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话,做错事,惹她不高兴。老七这样做,并不完全是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是因为母亲虽然一连生了七个孩子,但最后存活的只有他一个人。双亲还在世时,别人家的满堂欢声笑语,就让他常常觉得很是孤单。双亲逝去后,他更是觉得自己像一片飘零的叶子,孤单无靠。来到香茗镇,成为眉眉家的一分子后,他才感受到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温暖,是以眉眉和几个弟妹恶作剧作弄他,他不但不生气,还乐在其中,有时候还装作不知情配合他们。眉眉不开心的时候,一大家人都说她小气,不管她,他在院子里刚长出的嫩南瓜上,用小刀刻划各种各样的大头娃娃逗她开心。眉眉想学做茶,父亲因为她是女儿,迟早要嫁到别人家去,除了让她做一些采摘、烧火之类的活路,不愿意把炒茶的手艺传给他,难过得流泪时,他偷偷的安慰眉眉,发誓自己学会后一定教她。他想眉眉不把他当哥哥,他也会把眉眉当自己的亲妹妹,心疼她,爱护她,直到出嫁。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是从那次他被八角叮咬了后吧,他就觉得他和眉眉之间不一样了。那次,他被茶园里的八角叮咬了后,疼得抱着满是红疙瘩的手直打转。眉眉心急间忘记了周围有许多人在,拉住他的手就吐口水给他擦抹。疼痛像长针一样钻进他的手背之际,脸上也像被火烧了一样。眉眉看见他的样子,没来由地,脸也一下子红了。3 d! m1 p+ l1 r8 C( W9 C7 w2 h
那次过后,老七发现眉眉不但不再像先前那样呵斥他。弟妹们恶作剧作弄他时,还想方设法帮衬他。过年的时候制作香肠,弟妹们偷吃都会被她呵斥,却悄悄的给他留下几块烤好的烤肉。从不喜欢牵针引线的眉眉,看见他的手指被制茶的铁锅烫出了水泡,不但生气得斥责父亲狠心,还背了人拆下旧了不穿的旧褂子,比照着给他缝了一双布手套。采茶制茶的间歇,还教他唱茶歌……想到这里,老七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甜蜜,转而想起早晨茶园里的争吵,又难过起来,像摊晾在院子里的茶青,芳香之中又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涩。他抱怨自己怎么不早一点来香茗镇,要是那样,父亲兴许就不会把眉眉许给周家的,眉眉不用和周家的赌气,自己也不用怕人嚼舌头,把对眉眉的喜欢藏在心里了。老七耷拉着脑袋叹了一会儿气,想起父亲斗茶选女婿的亲口许诺,心里才好受一点。2 B" K h- r* v* e! z
# a8 b& v' B9 X, g. k- y! s4 Q5 G% P老七的家乡不种茶,来香茗镇以前根本不知道茶为何物。来香茗镇三年了,对于制茶时的繁杂工序,关于茶的种种讲究他也只是略知皮毛。那以后,他开始认真地学习制茶。为了更好更快地采撷茶叶,没有人的时候,他把豆子倒在地上,伸出拇指和食指练习捡豆子。每捡完一次,就思谋着如何加快速度。捡豆子不过瘾,他又改成捡米。后来,他甚至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和正在进食的鸡抢米。练到后来,他捡米的速度连鸡也赶不上了,饿得咯咯、咯咯地围着他直打转。自认为采茶高手的眉眉也不得不甘拜下风。摊晾时,他担心茶叶染上异味,细心地在竹簸上面垫上两层白纸,才把茶叶均匀地摊放进去。他摊晒的茶叶,总是散发出一股别样的清香。烧灶火的时候,为了保证火力旺盛平顺,使茶叶受热均匀,他更小心了,不但注意烧柴的种类,不用秸杆之类火力不稳定的烧柴,就连最适合制茶的柏香,他也细心地剔除了枝叶。茶叶炒制完毕,夜已经很深,除了炉膛里残余的炉火,大地和山峦都隐没在了地平线后面。大家忙着洗漱上床入睡,他却毫无睡意,点起煤油灯看父亲拿给他的茶书。5 @. b( w7 {/ j0 g+ ]& o6 y) s2 l
一些日子下来,老七不但采摘、摊晾茶叶的技巧突飞猛进,灶火也烧得恰到好处,不用父亲出声,他就能根据炒青的程度及时控制火候的大小。一老一少配合得天衣无缝,父亲一高兴,就给他讲解制茶的诀窍,不同种类茶叶的区别。老七听得津津有味,父亲讲得忘了时辰,直到母亲和眉眉一再催促才坐下来吃饭。
6 \0 a* M% z0 Q; z$ Y' v& N慢慢地,他能够独力炒制茶叶了,炒青的姿势俨然是一个制茶多年的老师傅。眉眉看在眼里,喜在眉梢,脚步轻快得像春风里弹跳的枝条。可是,父亲却不大以为然,说一锅茶制得好不好,用鼻子闻闻就知道。父亲炒制出来的茶叶,清香中散发出一股甘醇的味道,好像茶叶也有了灵性,经过炉火和铁锅的合力烹制后,悄然盛开成了花朵。老七炒制出来的茶叶,茶香倒是不缺,可是,仔细嗅嗅,会发现香味中透露出一股苦涩的菁臭味。有时,甚至是一股放置多年的陈旧味。加水冲泡后,叶面很快开展,汤色也不够明亮,茶汤平淡无味且不耐泡,偶尔还有沉淀物,好像鲜嫩的芽叶经过炒制后,体内的灵气随着大火消失殆尽,变成了一堆干巴巴的枯叶。父亲一再喊他耐心,再耐心,炒茶叶这活儿,从采摘到制作,包括包装和存放,一点也马虎不得。特别是炒制的时候,不但要注意火候大小、手法的应用,还要用心。不用心,炒出来的茶叶不过是一段叶子堆起来的废物。好的茶叶,不但色香味十足,还和人的心息息相通,只有整个身心沉浸进去,用心打造才能制作出好茶叶。; y; s D# m4 y& p1 q
父亲的话听起来像教堂里的牧师布道,其实是一辈子和茶叶打交道,用尽了心血,才琢磨出来的含着茶叶清香的智慧火花。老七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看着茶叶,迷怔怔的,似乎懂了,仔细想想,却还是不懂,脸上有了难以言说的焦灼……& i% j( z* H5 @. l
你要加把劲呢,斗茶时输给周家的就完了!眉眉也很是着急。! \ V* [,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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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老七想着白天父亲和眉眉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入睡了,耳内却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起先像雨点,零零落落地,后来,变成一根根密而粗大的雨柱,声音吵得他没法入睡。起身探头向外一看,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挤满了前来观看斗茶的人,那些嘻嘻哈哈的笑声就是从他们嘴里发出来的。我家的人不用说,有些人家甚至连自家的茶也不制了,专门来看斗茶。这些人把我家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就连院墙上都骑坐满了。院墙不堪重载,几块泥土掉落下来,砸在下面的人头上,响起几声突兀的尖叫。正中的躺椅上是父亲请来作见证的老茶师,他们端着盛满香茶的茶壶,品着等精彩好戏,滋滋、滋滋的品茶声像开战前的锣鼓,听得人心痒痒的。
* }# t: b4 J x7 i! P: g眉眉站在院坝中间,她今天穿了一件收腰的水蓝衣服,轻盈得像一片刚从枝头摘下来的翠芽,站在她身边的人都像沐浴在春天的轻风里。周家的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眉眉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他没恼,反而轻轻启唇笑了笑,还气定神闲地抱拳对着院里的老少们作了个揖,说欢迎大家来捧场。那样子,好像眉眉已经是他的人了。
* t/ h' X' x' w( F老七又气又恼,下床推门走过去,一把把他从眉眉身边拉开了。周家的被拉开后并不恼,笑嘻嘻地说,力气大算什么本事,咱们今天在全镇的父老乡亲面前见个高低。拉起他就向制茶房走去。2 J! J$ L$ }* X5 x
制茶房里的两口灶洞早就燃起了旺旺的灶火。周家的刚进门就选定一口铁锅,摆出要炒制茶叶的架式。老七不甘示弱,立马站在了另一口铁锅前。他们刚刚站好,负责分发茶青的人就分别寄给了他们适量的茶青。他们迅速挑选出茶叶中残次坏掉的叶子后,就将选好的鲜叶倒进铁锅里翻炒。不知道是手脚不够利索,还是确实差点沉稳和耐心,茶青刚下锅一会儿,老七就闻到自己那口锅里隐约有一股焦糊味,他急忙舞动双手去炒制,一只手贴锅壁贴得太紧了一点,一阵灼疼感倏地自手底扩展开来,他哎哟一声,手底下动作迟缓了一些,那股焦糊味更重了。他越急越乱,接下来的摊晾、揉捻、二炒搭条、辉锅、脱毫、提香系列程序也因此颠三倒四,乱了个儿。不管老七怎样乱,周家的视若无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茶叶炒制的各种工序。茶叶炒制完毕,还没等到上水泡茶,让父亲请来作见证的茶师宣布品评结果,周家的端着自己炒制的散发着清香的茶叶,对着老七炒出来的焦糊茶叶,就洋洋自得地哈哈大笑起来。老七本就灰心丧气到了极点,周家的这笑声像一击重锤,砸得他眼前金星直冒,“啊”地一声惊醒过来。
9 |& ?! o k0 ~" O老七醒过来后,发现全家人都还在睡梦中,院子里没有周家的,也没有看斗茶的人,只有一轮满月正正地照着院坝。月色透过雕花窗户射进来,屋子里清朗得像晨光初现的茶园,嫩嫩的茶青香让他忆起了眉眉采茶间暇快乐地哼唱茶歌的模样,不由轻轻哼唱起来。眉眉性格开朗,即使是忧伤的调子,她唱起来也夹杂着欢快,今夜听起来却满蕴着忧伤。老七哼着、哼着,眼泪慢慢流了出来,泪眼里全是自己斗茶输了后,眉眉哭着嫁给周家的模样。2 K, V$ Z, K! B/ D2 i
老七再也躺不住了,点亮煤油灯细看起了茶书。这以后,他炒制茶叶更加严格了,就连择拣茶叶时也一丝不苟,生怕遗漏下枝梗和粗叶。春天的明前茶还好,夏秋两季的茶就属于瞎子点灯——白费蜡,里面不但夹杂着为数不少的粗叶和老梗,品质也远远不如清明茶,即使花费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达到嫩芽的水准,他却偏偏钻起了牛角尖。到后来,就连茶园里那些厌人的害虫都成了他琢磨的目标。这些害虫是种茶人家最头疼的事,每年除了采摘茶叶外,还得动手摘除附在上面的卵块和虫包,以免他们长大后啃噬茶叶,但一到春天,它们仍然猖獗得像春风吹拂过的种子。大家摘除下来的卵块和虫包被老七当作宝贝,用瓦盆盛装后小心翼翼捧回家,再用一个大盆盛好水,把装了虫卵的瓦盆放进大盆,滴入少量煤油在水面上后,还小心翼翼用雨布挡住防雨。香茗镇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加上煤油比较紧缺,镇上的人家点灯时都只能倒上一点浅浅的煤油,老七这样郑重地对待人人切齿痛恨的虫子,一家人在指责老七暴殄天物的同时,都觉得他炒茶叶炒憨了,做事让人摸不着头脑。唯有父亲端着茶壶站在一边默默不说话。直到有一天,卵块里孵出的幼虫溺水而死,寄生在里面的天敌,蜜蜂们嗡嗡叫着,大摇大摆飞走的时候,他才暗暗吐出一口长气,夸赞说:老七点子多,会动脑壳,是个做大事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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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i8 A3 m7 T( m' K% I0 {临近比试的前一年,老七对于茶叶的种植和炒制积累了不少经验,就连茶叶用水和贮藏都熟练得无以复加,已经是香茗镇小有名气的茶师了。为了鉴别自己制茶水平的优劣,他特意请人来喝自己泡的茶,或者装作不经意地端着自己制作的新茶与别人互评。他炒制的茶叶越来越精进,得到的夸赞越来越多,他高兴之余,又觉得自己制的茶和别人的相比,虽然不逊色,但区别不大,不能保证在斗茶中稳操胜券。香茗镇人都知道,斗茶比试的结果不但取决于茶叶的优劣,就连用水和冲泡的方法都会成为决定因素。有时候比较低劣的茶叶因为用了不同的水,冲泡的茶师不一样,也会转败为胜。8 t. d* G5 e8 `9 b
这天晚上,老七又睡不着觉了,一个人坐在院坝里怔怔地发呆。
# Z* @4 I& Z: p眉眉走过来问他啥了?: C8 ~( A8 I2 v n. x9 j
老七告诉了眉眉自己心中的隐忧,问她怎么才能稳操胜券。
* C/ \: p0 U1 r/ Y1 M1 h1 ]要是能炒出和别人不一样的茶叶就好了。眉眉惆怅地说。
& B$ r- X* c# j7 v. @7 F什么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茶叶呢?老七问。
% I7 C$ b; U* G" o. j6 _! y0 M时逢四、五月,夜色里的小院花香沁人心脾。$ U4 }8 P, M. k$ w- P# q) Q, T! Z
我也不知道,也许就像这花,玫瑰的泼辣,百合的清幽,桂花的馥郁,别人偷不走,也学不去的就是吧。眉眉深吸了一口花香说。" C1 g) n, ~6 K+ l
把花香掺进茶叶里怎样?老七联想起父亲说过,茶叶是个灵性的东西,和什么东西为邻,那种东西的气味就会像春天的细雨,不知不觉沁入茶叶。( r" ~8 Y$ z) r3 u! N
好啊!眉眉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开玩笑说喜欢清淡的,就添加百合或者月季;喜欢馥郁的,就添加桂花、柚子;喜欢家常味的,就添加茉莉。眉眉越说越起劲,末了还建议老七试试把火花添加进去,说天寒地冻的时节,喝一口这样的茶叶,只怕暖和得连冰雪都会烤化……
" T; Q& ]7 q U8 Y1 l& w6 r, o眉眉的说法太异想天开,老七听得忘记了心中的忧虑,咧嘴笑了起来。
* i$ G1 c' ^8 j! A2 A; M& R老七听从眉眉的提议,在茶园四周种植上了桂花、紫薇,以及柑桔、柚子等能够散发芳香的花木。这些花木不但用浓荫庇护着茶园,还让茶叶也沁染上了浓郁的芳香。老七用这些茶叶炒制出来的茶叶,不但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味道也更加馥郁。他把这些蕴含着芳香的茶叶请香茗镇人品尝,大家喝了都直竖大拇指。父亲也欣慰地说眉尖茶后继有人了。
8 T! j, w" p; L$ S9 z# D3 q老七高兴之余,还和眉眉在香茗镇到处采摘花朵制作花茶。春天里来百花香,但初夏才是花团锦簇的季节,金黄澄郁的金银花,红艳艳的映山红,芳香四溢的山茶花……都成了他们制作花茶的原料。 i: c2 D1 O! L8 x! V4 d
这些花太香太艳,以至于眉眉忘记了制作花茶的初衷,不是摘一朵山茶花插在发际,就是用这些花朵编制花环戴在颈间,染了一身芳香的同时,也常常累得一身汗湿。
( t+ U: v0 ~+ j1 V i, Z$ P8 T怕母亲斥她不像个姑娘家,回家前她决定下到香茗镇那条河的清浅处洗涤一下。这条河的源头据说是一眼水井,水井旁边还有一个庙子,不时有人前去烧香祭拜。也许是因为来自于大地深处,加上香火和两岸茶绿的泅染,即使在夏天枯水时节,河水仍然清澈晶莹如翡翠,清浅处游鱼细石,历历入目。眉眉在河边找了块光滑的石板坐下来,脱下鞋,剥掉袜子,光脚板刚伸入水里,一股沁凉旋即自脚底传遍了全身。眉眉舒服得哼起了歌。老七没有像她那样做,只是蹲在河边用手掌撩水擦洗脸手。眉眉招手让他下来,他笑笑不动。眉眉一连喊了几次,他也只是笑。眉眉存心要把他逗下河,双手合成瓢,弯腰掬水浇他。老七被眉眉泼得急了眼,顺手捋起脚跟旁边的一块石头,“咚”地一下丢进河里,四下弥漫的水花吓得眉眉哇哇大叫。眉眉的声音又尖又脆,唬得老七以为石头砸到她了,急忙走近前查看。瞅着他走近河边的当儿,眉眉抬起双脚,把光脚板重重地放进水里,噼哩啪拉搅起一串串水花,劈头盖脸淋了老七一身一脸。水花溅进老七的眼睛,他心下一慌,一个趔俎栽进了河里。眉眉看着落汤鸡一样的老七哈哈大笑,光脚丫拍得更欢了。老七水淋淋地爬起来,用手掌抹掉脸上的水滴,只看见一串碎玉似的水花里,眉眉的两只光脚丫活泼泼地在眼前颤动。那十个浑圆白胖的光脚丫,像一片片含苞乍绽的莲瓣,一下子搅乱了老七的心……5 `7 T0 V8 X6 \/ x% N: E
这一幕,被几个在河边凫水的娃儿看到了,他们大声喊起来,老七和眉眉,老七和眉眉……
6 a7 X3 m2 B1 { b老七的心愈发乱了,忘了上岸。0 h" f6 W# {9 ?8 ~) [. Y$ t
是哪个在乱喊,我撕烂他的嘴……还是眉眉不怕事,哗啦啦跳上岸去唬那些娃儿。& q, \7 K4 s& Y& j1 c
她走得急了一些,脚一下滑,踩在水岸交界的一颗鹅卵石上,“哎哟”一声跌倒了,老七哗啦啦奔上岸也没能扶住。& I1 `$ q, {5 a# t+ D
眉眉这跤跌得有点重,脚踝扭伤了,不要说去追那些娃儿,连走路都成问题,她又急又疼,眼睛里含着泪水问老七怎么办?; }9 a' g0 j7 @, [4 O
老七迷怔怔地看着她忘了回答。
% i# Y2 d/ N# ?) A$ z你说话呀!
9 B {2 e, ]0 \/ t A& x9 C. D我背你!老七沉默了一会儿,下巴顶着胸脯吭吃了一句。/ Y1 t" u" t5 J& \# o f" {1 u
你说啥?我听不清。眉眉说。4 Y0 j0 W! ]+ ~1 @7 l& N( v
我背你!老七大声说道。
5 _0 D# B, ?- O2 ]声音那么大干吗?眉眉红了脸嗔道。' O* _+ _ @1 P* Z% `! B/ d( N
我背你!老七小小声说。$ K. x+ I) V% `9 M1 Z; w4 t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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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背一辈子。
5 H5 b6 i Q% W, S9 Q一辈子。老七边应答着边把腰弯了对着眉眉。
( z, m- r& C1 j7 x9 |3 z眉眉腐着脚,迟疑了一会儿,俯下身,趴在了老七的背上。
) a1 v7 t) a$ U1 t# d那些娃儿躲在河边的林子后面并没有走远,眉眉刚趴在老七背上,他们又像打夯一样合力喊了起来:老七和眉眉,老七和眉眉……
" `, w" o9 f1 Y$ n2 S! x' T老七不看他们,弯了腰背着眉眉只管往前走,脚步稳稳地,一点一点把林子后面那些喊声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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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静,贵州省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在《山花》、《当代小说》发表有作品,曾获贵州省乌江文学奖,多次获各地征文奖。1 b2 P& W1 ] P# e5 J, P! K6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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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7 E" G7 c4 t2 T# @通讯地址:贵州省湄潭县湄江镇中央府邸一单元10楼6号房 胡静' a6 i. [3 N3 _) \* f8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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